下雨了。雨点直接砸到地面的时候,竟然没有声音,地面都是泥灰,雨点砸进去,“倏”就没了,像泥鳅钻进了烂泥里,又像土拨鼠钻进了干土洞里,快得都让你来不及看见,也来不及听见。
但是,雨点落在树叶上,再从树叶上滑下来,你就能听得见了,“滴答”“滴答”,一滴滴很重地砸下来,跟奶奶用锄头砸碎了一块块土疙瘩一样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3岁或者是5岁时,每一次听到“滴答”的雨声我都很兴奋。我家屋檐下摆着两只破缸,雨水落在屋顶上,然后沿着瓦楞汇聚下来,落进缸里,它们是“滴答滴答”的声音。如果雨大一点,那就是“哗哗”的声音了,跟村后山坡上的小瀑布差不多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这些被缸接住的水,将成为我们家的生活用水,被我们喝下去,或者舀来煮饭。不过,我可不喜欢大雨,雨太大时,会从某个瓦片的缝隙钻进我家,很可能就钻进了脖子或者床上的被窝。奶奶将家里的盆盆罐罐都找出来,摆在地上、桌上、床上,像接天神一样接住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滴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它们就在你的身边,因而,比任何“滴答”声都更清晰入耳——它们直接钻进了我的3岁或者5岁,也毫不客气地钻进了我一贫如洗的家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我18岁那年,雨水似乎特别多。雨滴从树叶上滑下来,从屋檐上滑下来,从雨伞上滑下来……就像是我从窗前支起来的那块油布毡上滑下来的声音一样,“滴答,滴答”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但我没时间和心情听它们——高考越来越近,决定我命运的时刻也越来越近;一个急于靠一场考试来改变命运的山里孩子,听见的不是雨声,而是时钟的声音,或者说是时间的声音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几乎有半年多时间,我的家人都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在家里走来走去,他们担心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我的某根紧张的神经。就连我那得了气管炎的爷爷,也是用被子捂住嘴剧烈地咳嗽,他希望该死的咳嗽声能掩在被子里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有时候,我羞愧的内心宁愿雨更多一点,大一点,急一点,好让“滴答”声埋藏这一切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有一年父亲病重,晚上我都在卫生院陪护他。病房的斜对面是个公共卫生间,墙壁上的水箱有点漏水,“滴答,滴答”地砸到地面。到了后半夜,这个声音愈加清晰,它从卫生间溜出来,到了病房的通道,又从门缝里钻进病房,它找到了我的耳朵,就停住不再离开了,一直顽强地“滴答,滴答”着。文章源自玩技e族-https://www.playezu.com/203808.html
我请求护士找人修理一下,可她们说修了,修不好。我只好把水箱上的水阀关了,但那个“滴答”声还是没有消失,水箱里残留的那点水仍够它继续“滴答”大半夜。那段时间,医院里到处听到的都是“滴答,滴答”的声音。
每一个像我父亲一样躺在病床上苦苦挣扎的人,手上都扎着针在输血或者输液,所以更多的“滴答”均无声地从那里传出,一瓶药水成千上万个“滴答”声,可能就是千千万万个希望。
但那“滴答”声终是没能拯救我的父亲,我最后看到的,是一滴药水凝在了输液管中,它没能“滴答”下来,流进我父亲的血管里。多年以后回想那一幕,我痛心地发现,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,其实就是那么“滴答,滴答”地流走的。
当然不是所有的“滴答”声都那么愁苦。在我过往五十多年的生命旅程中,也有很多温暖和幸福的“滴答”声——它们穿越时光,从繁杂的声音中跳荡出来,被我听见。
我不喜欢雨,但1988年4月11日的细雨中,我遇见了她,那一天的雨水啊,就充满了无限的柔情。
那天,我打着一把伞,她打着一把伞,在走往图书馆的路上,我们相遇,相知,相爱,最后走到了一把伞下。细雨落在伞上,沿着伞骨“滴答,滴答”地滑下来,一半落在了她的左肩,另一半的雨滴则打湿了我的右肩。
那一天最幸福的雨水,就这样落在了我们的伞上,又兵分两路落在了我们的身上。那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“滴答”声,它是心跳的声音,青春的声音,爱情的声音,也是春天的声音。
你一定也无数次听到过“滴答,滴答”的声音,它是雨滴,也是时光;它是时钟,也是心跳;它既是独立的,又是某种汇聚;它落在我们身上,钻入我们的耳朵,在我们的血管里流淌,在人生的长河里凝聚、奔涌。
它是自然的声音,也是岁月的声音。
文:孙道荣
来源:《品读》2022年第7期
责编:张初
下雨了。雨点直接砸到地面的时候,竟然没有声音,地面都是泥灰,雨点砸进去,“倏”就没了,像泥鳅钻进了烂泥里,又像土拨鼠钻进了干土洞里,快得都让你来不及看见,也来不及听见。
但是,雨点落在树叶上,再从树叶上滑下来,你就能听得见了,“滴答”“滴答”,一滴滴很重地砸下来,跟奶奶用锄头砸碎了一块块土疙瘩一样。
3岁或者是5岁时,每一次听到“滴答”的雨声我都很兴奋。我家屋檐下摆着两只破缸,雨水落在屋顶上,然后沿着瓦楞汇聚下来,落进缸里,它们是“滴答滴答”的声音。如果雨大一点,那就是“哗哗”的声音了,跟村后山坡上的小瀑布差不多。
这些被缸接住的水,将成为我们家的生活用水,被我们喝下去,或者舀来煮饭。不过,我可不喜欢大雨,雨太大时,会从某个瓦片的缝隙钻进我家,很可能就钻进了脖子或者床上的被窝。奶奶将家里的盆盆罐罐都找出来,摆在地上、桌上、床上,像接天神一样接住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滴。
它们就在你的身边,因而,比任何“滴答”声都更清晰入耳——它们直接钻进了我的3岁或者5岁,也毫不客气地钻进了我一贫如洗的家。
我18岁那年,雨水似乎特别多。雨滴从树叶上滑下来,从屋檐上滑下来,从雨伞上滑下来……就像是我从窗前支起来的那块油布毡上滑下来的声音一样,“滴答,滴答”。
但我没时间和心情听它们——高考越来越近,决定我命运的时刻也越来越近;一个急于靠一场考试来改变命运的山里孩子,听见的不是雨声,而是时钟的声音,或者说是时间的声音。
几乎有半年多时间,我的家人都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在家里走来走去,他们担心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我的某根紧张的神经。就连我那得了气管炎的爷爷,也是用被子捂住嘴剧烈地咳嗽,他希望该死的咳嗽声能掩在被子里。
有时候,我羞愧的内心宁愿雨更多一点,大一点,急一点,好让“滴答”声埋藏这一切。
有一年父亲病重,晚上我都在卫生院陪护他。病房的斜对面是个公共卫生间,墙壁上的水箱有点漏水,“滴答,滴答”地砸到地面。到了后半夜,这个声音愈加清晰,它从卫生间溜出来,到了病房的通道,又从门缝里钻进病房,它找到了我的耳朵,就停住不再离开了,一直顽强地“滴答,滴答”着。
我请求护士找人修理一下,可她们说修了,修不好。我只好把水箱上的水阀关了,但那个“滴答”声还是没有消失,水箱里残留的那点水仍够它继续“滴答”大半夜。那段时间,医院里到处听到的都是“滴答,滴答”的声音。
每一个像我父亲一样躺在病床上苦苦挣扎的人,手上都扎着针在输血或者输液,所以更多的“滴答”均无声地从那里传出,一瓶药水成千上万个“滴答”声,可能就是千千万万个希望。
但那“滴答”声终是没能拯救我的父亲,我最后看到的,是一滴药水凝在了输液管中,它没能“滴答”下来,流进我父亲的血管里。多年以后回想那一幕,我痛心地发现,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,其实就是那么“滴答,滴答”地流走的。
当然不是所有的“滴答”声都那么愁苦。在我过往五十多年的生命旅程中,也有很多温暖和幸福的“滴答”声——它们穿越时光,从繁杂的声音中跳荡出来,被我听见。
我不喜欢雨,但1988年4月11日的细雨中,我遇见了她,那一天的雨水啊,就充满了无限的柔情。
那天,我打着一把伞,她打着一把伞,在走往图书馆的路上,我们相遇,相知,相爱,最后走到了一把伞下。细雨落在伞上,沿着伞骨“滴答,滴答”地滑下来,一半落在了她的左肩,另一半的雨滴则打湿了我的右肩。
那一天最幸福的雨水,就这样落在了我们的伞上,又兵分两路落在了我们的身上。那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“滴答”声,它是心跳的声音,青春的声音,爱情的声音,也是春天的声音。
你一定也无数次听到过“滴答,滴答”的声音,它是雨滴,也是时光;它是时钟,也是心跳;它既是独立的,又是某种汇聚;它落在我们身上,钻入我们的耳朵,在我们的血管里流淌,在人生的长河里凝聚、奔涌。
它是自然的声音,也是岁月的声音。
文:孙道荣
来源:《品读》2022年第7期
责编:张初百科知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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